“支持教师和校长大胆探索，创新教育思想、教育模式、教育方法，形成教学特色和办学风格，营造教育家脱颖而出的制度环境。”这是中共中央国务院对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和重要内容。作为全国首创，华南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希望以机制创新和资源整合破解传统教师培养和职业发展的痼疾，为教育家诞生和成长培植更多沃土。
教师教育的新使命
本报记者 白宏太
在2018年这个备受期待的“教师教育年”，这一事件的发生无疑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正如北京师范大学资深教授顾明远所言，它是“我国教师教育体系建立的创举”。
盛夏，华南师范大学为新成立的教师教育学部举行揭牌仪式。前来出席的有教育部官员、省市教育部门主管、海内外30多家师范院校的教师教育同行及全国200多位中小学名师校长，其中不乏教育耆宿、长江学者、名家大师……
一所大学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何以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这不仅因为它作为全国首个教师教育学部具有领创意义，更重要的是它担负与会者的共同期待，即以机制创新为新时代的教师教育改革找寻更有效的路径。
年初出台的《关于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体现了党和国家对教师工作“史无前例”的重视，“大力振兴教师教育”作为重中之重提上日程。随即出台的《教师教育振兴行动计划（2018—2022年）》（以下简称《计划》），更是作出紧锣密鼓的部署。
正如一位学者在这次活动的演讲中感言：“在座的诸位赶上了好时代，也有责任有条件成为其中一员。”
新的时代，新的机遇，教师教育应有怎样的责任担当？如何以机制创新破解教师队伍建设的痼疾？又将面临什么新问题、新挑战？这些迫在眉睫的命题，在本次活动中引发了专家学者的共同思考。
责任担当与现实困境
建设一支“高素质专业化创新型教师队伍”，被开宗明义地写进《意见》的第一段，也成为这次活动中被一致聚焦、反复提及的重要“母题”。
在揭牌仪式之后，两位当代教育名家——顾明远与中国教育学会副会长、广州中学校长吴颖民展开思想对话，话题也从《意见》中的这句话切入。
顾明远着重谈了对“创新型教师”的理解：“教师天天都在创新，因为每一天遇到的学生、每一届学生、每一个学生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教师的工作本来就是创新的工作。”为此他主张，要培养学生的创新思维，教学的本质就是发展学生的思维。
“我理解的‘高素质’，本身就涵盖了‘专业化’和‘创新型’。”吴颖民认为，“教师应该有崇高的理想抱负、使命担当，高深的专业知识，高超的现代教育教学技能和较高的教育教学效率”。
让现场听众悠然神往的是两位名家相似的从教经历。顾明远少年的志向是清华大学建筑系，无意中做了小学教师，从孩子的成长中感受到职业的乐，随后报考了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长年在中学做教研、当校长，一生挚爱教育。“生不逢时”的吴颖民在“文革”中阴差阳错地考入华南师范大学，原本有志科研的他被分配到华南师大附中，渐渐发现中学教育的价值，从此一辈子躬身于基础教育。
这样的教育人生，深刻影响着两人对教师教育的认识。顾明远一直呼吁“没有爱就没有教育”，要让教师职业具有“不可替代性”，而他平生最欣慰的一件事，就是在他的力主下，教育硕士专业学位得以创建。吴颖民态度鲜明地提出，教师职后40年发展与职前4年培养同等重要，作为校长的他身体力行，尊重教师发展意愿，为教师解除后顾之忧，希望让教师喜欢上自己的职业。
两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前辈之间的对话，自然地引出了当下教师教育的责任担当：如何造就既拥有笃定职业信念和深厚职业情意，又具备专业素养和创新意识的未来教师？
在这次活动的另一场重头戏中，三位教育界的“长江学者”分别基于各自的研究，对新时代教师教育表达了各自的期待：
“在已经到来的智能时代，对教师素养的要求已发生根本变化，教师要成为学生成长数据分析师、社会学习的陪伴者、心理与情感发展的呵护者。”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范国睿说。
“教师教育必须把涵养人格放在首要位置。”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冯建军认为，“要培养有情怀的教育者，让他们胸怀理想，有教育热情，有人文精神，有人文伦理和专业自觉”。
“从公平视角出发，要关注人口变动对教师素养结构的新要求，特别是农村小规模学校的教师发展需求，从而完善当前的师范培养体系。”东北师范大学教授刘善槐说。
但同时，与会专家学者也清醒指出当前教师培养与专业发展中的问题，寄望于未来的教师教育改革：
一方面，面对部分教师对职业“爱不起来”、专业技能陈旧以及师范生源素质下降的现状，亟待创新教师教育模式，吸引优秀人才从教，并改革师范教育体系，注重课程创新和实践教学。
另一方面，教师职后发展不被重视，教师离岗培训难、师范院校对中小学师资需求反馈滞后等问题，呼吁加强协同育人，让行政部门、高水平综合大学及教师发展机构参与教师培养培训，建立教师教育“U—G—S”机制。
“一句话，新时代教师教育的历史责任，就是要为建设一流强国提供一流的教师资源。”华中师范大学教授周洪宇在研讨中说。
“先手棋”的领创意义
只有置于这样的大背景下，再来审视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才能理解此举将对整个行业的深刻影响，它何以让教师教育同行们激动不已。
可以看到，在《意见》和《计划》中都明确提出，推动、鼓励高水平综合性大学成立教师教育学院。而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可谓是“应运而生”。据了解，学部的准确成立日期是2018年2月7日。也就是说，《意见》正式发布后仅一周，华南师大就以这样的实际行动予以响应。
“下出了一着‘先手棋’，也让我们看到了华南师大的格局与担当。”在揭牌仪式的致辞中，广东省教育厅副厅长邢锋评价此举的意义时说道。
作为全国首家教师教育学部，诞生于改革开放前沿的广东，诞生于华南师范大学，既让人稍感意外，又有其合理性，是多重因素共同促成的结果。
在教师教育方面，广东历来十分重视。教育部评估中心统计数据显示，2017年全国7118个师范本科专业点中，有564个来自广东高校，占比将近8%，这是一个相当大的体量。值得注意的是，《意见》出台后，广东省反应迅速，于今年2月初推出《广东“新师范”建设实施方案》，提出了优化师范生培养布局、公费师范生培养、师范生实践能力培养、创建国家教师教育创新实验区等十大举措，显示出积极参与教师教育改革的决心。
而华南师大作为广东省教师教育的排头兵，更是有着多年积淀的坚实基础，也不乏教师教育的创新之举。让学校深感自豪的成绩是，他们一直坚守师范属性，在本科师范生招生上保持较高增长率，43.7%的在校师范生比例在全国重点师范大学中位居前列。近年来，华南师大在教育部师范类专业认证、“国培计划”项目实施、区域名师名校长培养等方面成效显著。
特别是作为教师教育的一项创新举措，从3年前开始，华南师大在全国第一个开设教师发展与管理硕士点，致力于培养从事教师职后培训业务的专业人才。用时任华南师大基础教育培训与研究院院长王红的话说，“推动教师培训从事务到学术、从经验到科学，推动教师培训深入学术殿堂，这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
这一系列积极的外部、内部因素，也使得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成为“水到渠成”的必然之举。
谈及学部的成立，华南师大校长王恩科强调：“学部不同于现有的教师教育学院，其目的在于通过改革形成充满活力、富有效率、更加开放、更加有利于教师教育学科建设，推动学校教师教育学科繁荣发展，开创教师教育职前职后一体化的新理念、新模式、新机制、新途径、新方法。”
或者说，相比于现有的教师教育学院，华南师大在下一盘更大的棋，意在通过教师教育资源整合，探索协同育人，既实现本科、硕士、博士等各层次教师教育人才培养的统一，更重在尝试探索教师职前培养与职后培训一体化、强化教师教育学科建设职前职后兵种发展、同步壮大的有效途径。
这一点，从学部的领导架构也可看出端倪。教师教育学部首任部长由华南师大副校长胡钦太兼任，常务副部长由王红教授担任，其他三位副部长分别由教务处处长熊建文、研究生院常务副院长张卫、学生工作部部长王岩兼任。
“学部是虚实结合的单位，将发挥统领全校教师教育工作、统筹全校教师教育资源的职能，既有学术功能，也有行政职能，在协调管理机制上类似于联席办公会。”胡钦太介绍说。
对于华南师大此举，某师范大学的一位参会代表坦言，很羡慕华南师大有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但学部能否良好运转还有待实践检验。
但无论如何，对全国教师教育来说，这一创新让人们看到新希望和更多可能性。也正如教育部教师工作司副司长黄伟在致辞中所言：“华南师大用实际行动为全国的教师教育领域改革和实践作出了表率，作出了示范。”
新机制的“多米诺”效应
任何改革创新都如“风起于青萍之末”，在看似些微之处往往酝酿着波澜壮阔的万千变化。
从这个意义来说，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被称作是“先手棋”的确是非常恰当。
在活动当日，同时揭牌的实际上是4个机构，除了教师教育学部以外，还有华南师大新成立的粤港澳大湾区教师教育学院、省中小学教师发展中心、省基础教育与信息化研究院。
这3个机构的成立，可谓是教师教育学部带来的“长尾效应”，有的是从学部衍生出的新机构新职能，有的是与教师教育发展息息相关的新平台。
以粤港澳大湾区教师教育学院为例，它将采取更为灵活、开放的合作办学机制，通过“粤港澳合作、国际化办学、省部市校共建”对接国家建设大战略，由华南师大牵头，联合港澳两地高校、引进若干国际一流高校优质资源，力图破解教师流动区域壁垒，打造跨体制合作办学的创新示范区。
在揭牌仪式上，澳门中华教育会副理事长陈志峰激动地讲起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30多年前，澳门尚未回归，华人教育处于“无为而治”的窘境，教育资源紧张，教师学历素养低。得知这一状况，华南师大义无反顾地伸出援手，为澳门在职教师提供培训课程。及至澳门回归，华南师大共为澳门培训中小幼教师近1500人，占澳门教师总数的近一半。
因为这样的“鱼水深情”，陈志峰充满期待地说：“华南师大在澳门教师教育上有很大影响力，粤港澳大湾区教师教育学院的成立，将会继续帮助和支持澳门培育师范人才。”
看得出，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将为区域教师教育发展带来诸多的新机遇、新发展，其中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将改变传统师范教育封闭的、学院式的培养模式，深入区域教育实践，基于需要培养教师。
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成立后，立即响应广东省建设“新师范”的重大战略，深入广州、东莞、中山和汕尾进行调研，了解当地基础教育和教师队伍建设情况，对接地方教育发展需要。
这一努力很快有了结果，2018年4月，华南师大与这4个地市联合申报广东省创建国家教师教育创新实验区并获得立项。
“这个项目旨在发挥我们的学科优势，与教育行政部门、教师发展机构和中小学校形成开放、灵活的教师教育协作机制，逐步成为教师教育创新示范引领的服务区。最终目的是打造国家级教师教育示范基地。”王红说。
这一系列新机构、新平台、新合作，已经初步彰显了教师教育学部的广阔发展前景，但影响绝不仅止于此。
前来参加这次活动的30多家师范院校的教师教育同行，他们除了见证这一学界盛事之外，还在酝酿着一件推动全国教师教育创新发展的大事。
“我们希望组建一个全国教师教育学院（部）院长联盟，通过加强合作，助推教师教育理论和实践研究，促进教师教育振兴发展。”联盟发起人之一，华东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院长周彬介绍说。
在华南师大，这30多家师范院校代表召开了一次小规模的碰头会，就联盟的章程草案、组织机构、运行模式进行了磋商。由于深受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成立的鼓舞与感召，大家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了一致意见。
改革才刚刚开始
显然，在2018年这个新时代教师教育改革的开局之年、关键之年，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让人有理由对教师教育未来的发展充满期待。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未来的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应该在4个方面有所成就，要成为中国教师教育改革的前沿、卓越教师的摇篮、汇聚教育名家的高地、中国教师教育对外开放的窗口。”在当天的研讨中，周洪宇教授这样说道。
但与此同时，无论是华南师大还是更多师范院校的与会代表，在积极参与、勉力共进中，保持着一份审慎与冷静。
“虽然华南师大成立了教师教育学部，许多师范大学也都有了教师教育学院，但长期以来教师教育的发展始终存在被弱化和边缘化的现象，要改变起来并不容易。”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部长朱旭东认为。
如何改变这种状况？朱旭东主张，要从学科建设、队伍建设、学科研究3个方面加强教师教育学部的建设。
对此，周彬也深有同感：“教师教育的重要性还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与重视，教师培训让位于教师培养，教师培养让位于人才培养，人才培养让位于学术研究，这样的格局在师范大学相当普遍。”
着眼于学科建设的视角，与会代表一致认为，当务之急是在“教育学”这个一级学科之下，设置“教师教育”二级学科，这是下一步教师教育的人才培养和学科研究的重要前提。
“已经在教育学下设置教师教育二级学科的师范大学，国内只有少数几个。教师教育学院的师资大都是学科教学研究出身的，不是教师教育专业的。而且，目前还没有教师教育的C刊，教师评职称也很麻烦。“周彬说。
这样的尴尬状况，从当天30多位来自师范大学的参会代表的具体身份，就可略见一斑。他们都是国内各师范院校的教师教育工作负责人，也是这项工作的积极参与者、推动者，但他们在学校的身份各不相同，有的来自教师教育学院，有的来自教师教育研究院、教师教育办公室、教师教育处、教育学院、教务处、发展规划处……
这个细节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大家对于教师教育在重视程度、工作推进以及理念认识上还存在不一致。
也因此，一位与会代表开玩笑说，目前的教师教育发展需要我们“抱团取暖”，还要去更多地“圈粉”。
作为先行者，华南师大教师教育学部的成立同样是几经曲折，目前虽然有了“教师发展与管理”这个二级学科，已经招收了3届硕士生。但目前，这个二级学科是置于“公共管理”一级学科下面，而且只是经教育部备案的自设二级学科，并未在学科目录之中。
就在今年夏天，教师发展与管理专业的首批硕士毕业，7位学生都是在全新培养机制下精雕细琢打磨出来的，专业功底扎实、精通教师教育实务。早在一两年前，就有一些教育行政部门、教师培训机构表示要“抢购”这批毕业生，有的学生在毕业时手持北京、广东多所高校的“邀请函”。
但同样也有一个小小的尴尬。“尽管改革的趋势将会按照一级学科大类招生，但是由于目前人事部门招聘代码仍然规定到二级学科，同时自设二级学科代码又没有纳入人事招聘代码目录，这就导致这些毕业生无论是报考公务员还是进入事业编制都会遭遇困难。”一位华南师大相关负责人说。
这一切都说明，教师教育要在新时代的教育改革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进而承担使命、发挥作用，还有一段艰辛的路途要走。
而作为这个学科的带头人，王红有很坚定的信心：“当年人力资源管理、教育信息技术都是自设二级学科，也都经历了从不被认可到发展为热门专业的历程。眼下教师培训已经成为教师教育的主阵地，专门人才的需求相当大，相信制度障碍一定会破解，坚守一定会有收获。”
在这次活动最后，胡钦太意味深长地说：“成立教师教育学部，只是探索教师教育改革的开始。希望大家共同努力，集聚智慧，为中国教师教育找到一个更好的、适合的发展模式。”
我们坚信，有了理念引领和机制创新，未来会有更多优秀教师出现，乃至一批优秀的教育家脱颖而出。
